【档案故事】一段尘封的往事
发布时间:2018-12-17 09:06:36 来源:

“我们的死不就是为了替百姓说话吗?人家说血写的文字比墨写的要贵重,也许,我们死了,我们的话说的更响亮。

——出自田汉剧目《关汉卿》

1969年6月,我在韩城县新成立的革命委员会办事组工作。一天午饭前,我看见院子的西南角堆放着一大堆废旧文件纸张,准备作垃圾处理掉。我随手翻看了一下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发现里面有四副卷轴,打开其中的一副,我的神经立即紧绷了起来。

这是著名剧作家田汉于1961年来韩城写的诗,田汉来韩在韩城文化史上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知道这件事的韩城人无不欢欣鼓舞。当时我在象山中学工作,通过朋友很快就抄录到了这几首诗。反复吟咏,获益良多,总想有机会看到真迹。而这么宝贵的东西却被丢弃到这里!

容不得我多想,赶紧又将卷轴放了回去,从中午吃饭到休息,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卷轴的影子,挥之不去,心心牵挂。

我小时候就知道,田汉是国歌的词作者。国歌的每个字、每个标点、每个唱音都准确无误地镌刻在我的心中。每唱起国歌,不由的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感觉是对祖国忠诚的宣誓。

由敬畏国歌,自然也就崇敬田汉。他在戏剧、歌词、诗歌等方面的创作,一直是我学习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标杆和范本。历史剧《关汉卿》、《谢瑶环》一发表,我就设法买到新书阅读学习。

但几年之后, 因为那段特殊的岁月,我所有关于田汉的书籍资料再也不敢公开了,只能把对他的崇敬深埋心中,而现在这对韩城来说是无价珍宝的卷轴就在我的面前,犹豫再三,我决定冒险拿回田汉的题诗。

而此时大家都在房间午休,我瞅准时机,迅速将卷轴抱回房间。找不到合适存放的地点,只好用废纸包好两头,放在柜子顶端,再用旧报纸盖起来。

但是新的麻烦又来了!前两天单位新来了一位同志,没有地方住,组长就让他临时和我合住。他外出回来后无意间看到柜子顶上放了东西,问是什么东西,还准备拿下来看。我马上高度紧张起来搪塞说上面都是旧报纸,拿下来弄他一身土,这才解除了危机。

我以下午没有工作可以回家为由想着把他支走,他却不愿回家,直到他下班后外出,我哪里都不敢去,只好在房间看文件,生怕他翻看柜子顶上的东西。

当时是白天最长的时候,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我焦急万分,夏天的傍晚,院子不时有人走动,想把那东西转移出去也不安全。该怎么办,我束手无策。

天黑之后,这位新同志还未回来。担心睡着后他回来,万一翻动柜顶,那对我来说是灭顶之灾。我想不出更保险的办法,趁其他同志都回宿舍休息,瞅准了院里没人,只好把东西放回原处,打算明天他出去后我再想办法转移。

回到房里,辗转反侧,脑海里又回忆起田汉在韩城题的这五首诗,以及从朋友那听来的他在韩城的故事。

1961年2月,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的田汉一行到陕西视察工作一个月,他经铜川、合阳来到韩城。这是他首次来韩城,也是唯一的一次韩城之行。

作为文化巨匠、革命家,最关注的自然是当地的历史文化和革命事迹。2月3日,他们先到芝川参观了司马迁祠,瞻仰太史公遗像,又参观了古城的闯王行宫遗址。2月4日,由时任副县长孙蒙学陪同田汉一行到西城门看闯王留碑,随后在雪花飞舞中登上烈士陵园。下午,在县文化馆同志陪同下,北行龙门,饱览龙门雄伟的山崖和黄河激越的奔流。

田汉每到一处,认真听着讲解,边思边吟,秘书一边记录,总共写了五首诗。他对韩城悠久的历史和文化,薪火相传的革命传统和精神,给与了很高的赞誉。

访太史祠司马迁墓

一九六一年二月二日夜与武伯伦(时任陕西省文化局、文物局副局长兼省博物馆馆长,民盟陕西省委副主任)、毕西诸(陪同同志)同志由铜川来韩城,过合阳,圆月初上,翌日即访芝川司马坡,瞻仰史公庙貌,无限兴感,五日将归西安,倚装写此,时春雪满野,预兆丰年,复可慰。

剧作龙门竟若何?

一天星月少梁过。

雄才百代犹堪仰,

鸿业千秋总不磨。

清水村中炉火秘,

芝川桥畔血痕多。

传尚倘有如椽笔,

柏下苍茫望大河。

访韩城闯王遗址

一九六一年二月三日访韩城迎闯王行宫遗址,永昌元年闯王大军由县北渚北渡河。

箪食壶浆迎闯王,

大军曾此渡河梁。

英雄事业半尘土,

犹有行宫壮夏阳。

一九六一年二月四日蒙学同志邀观闯王留碑

梁奕西襟字宛然,

城碑初记永昌年。

何当壁画迎高手,

重写农军渡大川。

游韩城烈士陵园题诗

烈士陵园一纵观,

四山飞雪澽川寒。

缘何万众安田井?

只为群贤呕肺肝。

作栋成仁风未远,

德辉殉国血犹丹。

不催圆觉催前进,

今古钟声不一般。

访龙门水利建设工程

恰是神禹凿龙门,

万钻千锤到石根。

鹁鸽坳中残碣在,

骆驼堆畔怒流奔。

铁龙指日联秦晋,

电堡他年福子孙。

更喜征袍春雪满,

丰收歌定满农村。

田汉留给韩城的五首诗,每读一遍,都能激发人的革命激情,使人精神振奋,不忘初心。

我一边回忆着田汉的这五首诗,一边恍惚睡去,梦中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直到天亮时我才发现那名同志一夜都没有回来,昨晚还真的下了一场大雨。我一下蒙了,田汉的那四副题字十有八九被淋坏了。

我赶到院子,发现他们全被淋成一团疙瘩了。打扫卫生的同志,将这一堆废纸连同被泡坏的卷轴运上了架子车。望着架子车缓缓被拉出大门,悔恨、痛心一齐涌上心头,声嘶力竭却茫然无助。

这件事我对谁都不敢讲,很多年后才对父亲吐露了压在我心中多年的这个秘密。他说,你真傻,把装裱字画的天杆、地杆(也叫上杆、下杆)撕掉,只把纸平铺在炕毡上,这不就能保护了!听了父亲的话,我肠子都悔青了。

这件事是我一生心中的伤痛,而现在,我们仍然高唱着田汉作词的《国歌》,他激励着我们永远前进,不能泯灭。

(作者:薛宝丰,现年79岁,韩城市涧南村人,退休干部,中共党员。曾任韩城市科委主任、体改委主任、政策研究室主任、工商局巡视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