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台缝纫机,是蝴蝶牌的。对母亲来说这台缝纫机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那是父亲给母亲下的聘礼,不仅如此,如果没有这台缝纫机,就没有以后的我了。
当年父亲和母亲的亲事本来都已经由媒人说定了的,聘礼是一辆自行车、一块手表、一台收音机。所谓的“三大件”。为置办这三大件,我爷可真使上了全力。我母亲那边的媒人又传过话来,准丈母娘说了,还要再买一台缝纫机母亲才能嫁过来。准丈母娘说了要凑够“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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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以后有了孩子,缝缝补补地都要用到缝纫机,那手表和收音机用处还不是很大,这缝纫机用处可多了,不能少!那会好多人都还吃不饱肚子呢,我外婆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爸弟兄姊妹七个,我爷要养活这么一家子,是真的再拿不出买缝纫机的钱了,问媒人看能不能少个手表或者收音机换成缝纫机。准亲家娘一听就不高兴了,说没有缝纫机这门亲就不要走了!父亲是家里老大,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老大娶回媳妇,家里的头宗事情,用韩城人的话说叫:“宁叫增(累)死牛,不叫退了坡”。我爷一家人不知道怎么总算凑够了买缝纫机的钱,千辛万苦把我的母亲娶进了门。
母亲刚嫁过去的时候,缝纫机还没怎么派上用场。那是因为没工夫。白天人们都要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晚上还要开会,开各种各样的会,开得人困得光想睡觉,会还开不完,就别说用缝纫机做什么了。
用缝纫机做活的时候,都是后来了。实行包干到户后,自家地里的活干完了,就有功夫了。也是那一年母亲生下的我。第二天村里就分地,我一落地,我爸还没来得及瞅一眼我长啥样,就赶紧跑到队长那报户口。就这样我在一个特别有意义的日子里分得了一亩地。那一亩地父亲现在还种着,种的是核桃树,要是哪一年价钱好收入也不算少。
还真像外婆说的,缝纫机的用处还真不少!母亲把大人不穿或者穿破的衣服给我们姐弟几个在这台缝纫机上改做小衣服,这里打几个皱褶,那里镶个蝴蝶,我们穿起来也是美滋滋的!大人的衣服破了,垫上布,用缝纫机走扎实了,还能再穿几年,还有一些小布片,母亲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总能用她灵巧的双手做出来漂亮的拼布、门帘、鞋垫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不但结实耐用,在浓浓的乡村风格上又多了些许靓丽。
那天我那双眼昏花的母亲要见识一下我的缝纫机。我从柜子里轻轻提出来,放好,接上电源。用破布给母亲做了演示,还向她展示了几十个压脚做出的不同的针脚。母亲在旁一边看一边流露出欣羡的神情,只是嘴上却说我的不好,没有她的好。她的是标准牌的,当时可是国产大品牌!我说我这是兄弟牌的,还是国际大品牌呢,还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生产的。这下母亲就笑了,说:“是啊,现在的东西好啊!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我们那会都还吃不饱呢,穿的也全靠缝纫机自己做,那像想在,要什么有什么,你们是赶上好时代了!”
我看着母亲涌起皱纹的脸,试着想象她们那一代人经历的艰苦岁月:生产队、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但我再怎么想能真正体会到其中的艰难和困苦呢?我的生活里是衣食无忧和安稳舒坦,哪里能想到呢?
这台缝纫机,印刻着母亲大半生的经历,记录了母亲生活的艰辛和些许甜蜜。一台缝纫机,见证了我和母亲两代人迥然不同的生活,也见证了几十年来新中国的巨大变化。
(作者:党晓叶,韩城市西庄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