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火车唱着歌,一阵风刮来……
回家的火车刚过吐鲁番,我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已暗,火车没有在行驶,安静地停在一个小站上。窗外戈壁广袤,雪山旷远,黄色的沙土覆着白色的残雪,荒凉之上又添荒凉。
车厢广播里说,前方遇到大风,列车暂停行驶,开车时间待定,请旅客们耐心等待。
我一听,顿感不妙。这传说中能把火车吹翻的大风,终于让我碰见了一回。
2007年2月28日的凌晨,一辆从乌鲁木齐开往阿克苏的火车行驶到南疆铁路珍珠泉至红山渠之间,遇到了大风。风力瞬间最猛达到13级,造成11节车厢脱轨侧翻,3名旅客死亡,2名旅客重伤,32名旅客轻伤。

打那以后,只要有大风,火车就停轮,请大风先过去,再继续前进。
而我坐的这趟车的前方,正是个赫赫有名的“大风口”,常年刮着七八级大风,这两天北疆冷空气来袭,大风气焰更嚣张。
我的家,在天山那一边。回家的宝贵时间被一分一秒耽搁着,我心里急得冒火,转念又安慰自己,不经历一次“风虎拦路”,怎配说自己走过南疆铁路?
最残酷的大自然,最壮丽的生命线
我所经过的这一段,是南疆铁路自然条件最酷烈的区段,北起吐鲁番,穿越天山中部,南至库尔勒,一路上不但有令火车胆寒的“大风口”,还有高温戈壁沙漠,有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冰达坂,有天山峡谷,有焉耆盆地的流沙河……沿线自然条件之恶劣,在中国铁路建设史上都属罕见。
早在百年之前,孙中山先生就用粗重的红笔划出过南疆线铁路。1927年瑞典科学家斯文·赫定曾受聘带着科考队,踏勘南疆线。可惜以当时的积贫积弱、内忧外患,南疆铁路注定只是一道尘封在图纸里的美丽幻想。
1974年,南疆铁路第一期工程吐鲁番至库尔勒段动工修建,8.4万人为了一条贯通天山南北的生命线,开始了一场艰苦持久的奋斗。直到1979年第一期工程竣工,中国最美铁路之一,诞生了。
吐鲁番盆地的戈壁就像一只刚出炉的烤馕,焦黄的色泽,滚烫的温度。吃着清甜的葡萄,眺望车窗外一片苍茫,你很难想象此般人踪绝灭的荒凉如何孕育出这样甘美的果实。不知不觉间,海拔爬升,山陵渐起,气温下降,便知天山已近。

图片来自王嵬个人摄影
与内地的诸多名山相比,天山远看个头不高,样貌不险,也没有怪石头跳出来,摆出醉人的姿势。她就在那里绵绵延延,离你不近不远,笑容不咸不淡,只有起伏之间显露的嶙峋利屻,隐隐显露她的性格。

图片来自王嵬个人摄影

图片来自王嵬个人摄影

图片来自王嵬个人摄影
在通过了几个让耳膜很不舒服的隧道之后,就进入天山峡谷腹地。层峦重阜起伏相接,无穷无尽,延伸向天边。夏天时,满山柔茵漫漫,野草薄薄,是最肥美的牧场。冬天,则是一片银光素景,近峦苍苍,远山茫茫,过眼之处,雪满天山路。

图片来自王嵬个人摄影
铁路顺着山下冰雪融成的溪水在草滩间蜿蜒,溪水流着流着就消失在沙石地里,火车仍踽踽行驶,朝着更荒凉的深处前行,驶过浅滩、山谷、桥梁、隧道,西部大地的宏阔、苍凉与奇美,尽收眼底。

图片来自王嵬个人摄影
然而就是这样一条壮丽到极致的铁路线,曾经埋葬了268个铁道兵的生命。奎先隧道,南疆铁路的咽喉工程,海拔3470米、长达6152米,贯通施工过程中,先后有47名官兵长眠在天山脚下,隧道平均每掘进123米,就有1名烈士倒下。
新疆的苍凉与壮美、多变与永恒、落后与进步、贫瘠与富饶,还有发展历程中的艰辛与代价,走过一次南疆铁路,都能“以管窥豹”。
我的家乡库尔勒,是天山南麓的一座绿洲之城。因为南疆铁路的开通,她成了连接南北疆的咽喉。二十多年来,“南疆”就沿着这条铁路走向广阔的天地。

“一头攮下去”,山北到山南
思绪拉扯回来,发现火车已重新开动,原来是前方风势变小了。车行得很慢,在经过风口时,车身摇晃得厉害,人在车厢里都站不稳;窗外一片漆黑,一丝星光雪色都无,只听见风声呼啸。
广播里说,列车即将进入中天山隧道。我恍然想起,这回走的“南疆铁路”,与过去不同了。
去年5月,南疆铁路吐鲁番至库尔勒二线开通,取代了天山线。土库二线的亮点,除了电气化,就是前方的“中天山隧道”——从天山腹部打了一道22公里长的洞,直接贯通屏障。用新疆话说,“一头攮下去”,就从山北钻到了山南。

曾经在天山峡谷间盘盘绕绕、磨磨蹭蹭,如今钻一条隧道,就跨越了丝绸之路上的千峰万岭。于是,就有了我今天坐的这趟城际列车“南疆之星”,乌鲁木齐到库尔勒原先十几个小时的路程,缩短到了4个半小时。而南疆铁路年货运量从过去的600万吨提升到5000万吨,这对于“新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拉动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唯一的损失,是旅客们再也无缘那天山峡谷里的奇观妙景。

乌鲁木齐-库尔勒城际列车“南疆之星”
火车驶入中天山隧道,又快又稳,如履平原。旅客们各干各的事,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位于这西域古老山脉的肚子里,当然——谁更不会在意这条隧道的钻爆法独头掘进技术曾经创造世界纪录,谁也不会感受到洞内外的地质条件有多么复杂、施工环境有多么恶劣。舒适,让我们忽略了一切。
这就是国力与科技的力量。
十几分钟以后,火车驶出隧道。前方第一站,就是南疆的和硕县,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我的家乡库尔勒,6个小时的路程,比预计时间只晚了1小时41分钟。相比过去十几个小时在天山里的兜兜转转,对每个出门在外的南疆人来说,简直是美妙透顶的“小确幸”。
第二天我才听说,昨晚顺利通过“大风口”的只有我乘坐的这趟“南疆之星”,其后风势又强,多趟列车被阻隔了十多个小时,其中一趟列车的4块窗玻璃被风刮碎。我庆幸着自己的好运气,顺便感慨一番——前行的路上,还会有许多需要跨越的困难,但我们确实在一点点的进步中,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小确幸”。(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 张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