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收的黄豆晒干后,装在麻袋里储存,只等“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这不仅是因为豆腐美味可口,更是因为其在民间文化中寓意着“都福”。
腊月十八,祖母就开始忙活了。用半天时间筛选了一桶黄豆,决不允许有变质的豆子混进其中。祖母说,制作豆腐跟种地一样,要选最优的种子播进土里,才能有好收成。
黄豆浸泡一夜,待其充分吸水膨胀后,再用水冲洗两遍,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工序了。
磨豆腐,不仅是磨豆子、磨时间,也是磨脾性、磨心志。我帮忙填豆、加水,祖父推磨,配合默契。用不了多长时间,鲜嫩的豆浆便汩汩流淌了。
接下来,搽浆。把纯棉纱布系在豆腐架的四端,自然形成一个纱袋,再将磨好的豆浆倒进去,用力挤出浆液到木桶,留下豆渣。豆渣可做一道好菜,用大蒜叶炒香,或放点白菜煮汤喝,回味无穷。柴火早已备好,豆浆倒入铁锅中,先小火后大火,经一番熬煮,清香四溢。
点浆是关键环节,也是技术活。祖母对时间和温度的把握十分到位,只见她像一位大将军,将翻腾的豆浆倒在瓦缸里,一边加入石膏水,一边使劲搅动,顿时蒸汽升腾,生出雪白的豆花。此时,灶台上摆好五只碗,还有提前切好的青蒜与香菜。祖母舀出几勺豆花放进碗里,再加点陈年米醋,我们一口气喝个精光。
吃罢,祖母讲了一个民间故事。讲到有趣的地方,她自己不笑,我们却笑得前仰后合。每年她讲的故事都不同,有民间传说,有革命故事。有时候,从祖母嘴里还时不时地蹦出些颇具警醒意味的俗语:做事要不急不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能“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也不能“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更不能“一根筷子吃豆腐——全盘弄坏”;做人不能“豆腐多了一包水,空话多了无人信”,要踏踏实实……
祖母的这些话,对我来说是金玉良言,如阳光般温暖。正如她做的豆腐,无一丝杂质,不光家人喜爱,乡邻也爱吃。虽然不像萧红写的那样,“用筷子触了一点点豆腐,就能够吃下去半碗饭,再到豆腐上去触一下,一碗饭就吃完了”,但祖母做的豆腐,无论煎、炒、炖,均不变形。有人问祖母,你家是不是有什么妙招?祖母淡然一笑说:“选好黄豆,很关键。”乡亲们不相信,就这么简单?纷纷猜测祖母的豆腐肯定放了祖传秘方。
最后一道工序,压石去水。用铁瓢将豆腐花舀进专门的长方体木槽中,以白纱布裹严实,再压上木板和石头,令其成形。经过一夜,莹白如玉呈方格状的豆腐便做成了。正如古诗所云:“漉珠磨雪湿霏霏,炼作琼浆起素衣。出匣宁愁方璧碎,忧羹常见白云飞。”
纯手工豆腐,品质没话说,颜色正、弹性足、闻着香、摸着细。保存豆腐,祖母也有她的独门技巧。她让我到河里挑了一担水,将豆腐浸于水中。祖母说,豆腐离不得水,否则失了“鲜气”,就不可口了。
其实,豆腐外表看似普通,却蕴含着深刻哲理。它在水与火中冶炼,历经选豆、水浸、磨碎、滤渣等十几道工序,来不得半点虚功。特别是石磨豆浆、烧豆浆环节,前者是千磨万击,后者是烈火煎煮。两道工序,像极了人生,或许路途坎坷、荆棘丛生,唯有像豆腐一样穿过石磨,才能浴火重生。
晚上,祖母给我们做了三道菜:小葱拌豆腐、苦瓜炒豆腐、青菜豆腐汤。吃完饭,祖母端坐于堂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青菜豆腐保平安,做人做事一定要像豆腐一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才能一生平安……我不由想起清代胡济苍的《豆腐》诗:“信知磨砺出精神,宵旰勤劳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属贫人。”
人间美味,不过一碗鲜豆腐。它看似简简单单,制作过程却不简单。正如一个内心澄澈、方方正正的人。我恍然明白了祖母做豆腐好吃的秘诀。(陈白云 作者单位:湖北省荆州市纪委监委)